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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乐府》:它就是你想说未说的话 想唱未唱的歌 想写未写的诗

我要新鲜事2023-05-22 09:27:250

(说历史的女人——第1178期)

读诗是需要心情的。

比如唐诗,需要在静幽的夜晚,深深的巷子里有更鼓和犬吠,窗外一地碎银般的月光。挑一盏青灯,随口吟一首《前出塞》,如同拈起一段年轻时候的梦想,壮志飞扬,豪情满怀。

比如宋词,则要在一个飘雨的黄昏,或者秋风缱绻的午后,有细雨敲叩窗棂,落叶缤纷如蝶,捧一册泛黄的线装书,在氤氲的茶香里,默念“记当日,门掩梨花,剪灯深夜语”,想像那场缠绵悱恻欲语还休的千古情事。

近日翻读《汉乐府》的诗,却忽然发现一切心情都变得多余了。“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就是这样浅近直白的句子,平铺直叙的方式,娓娓道来,不徐不急,恰如阳光浅淡的正午,在回廊里映着日影,织素白的绢子,偶尔抬头和不太相熟的邻人拉家常,几句下来,才发现情趣契合,如此投缘。《汉乐府》,原来它就是一直住在你心里想说未说的话,想唱未唱的歌,想写未写的诗。

《汉乐府》里的爱情诗是一颗夺目的明珠,它光华灼灼,璀璨逼人,有直击人心的力与美。

上邪1.jpg

比如那首耳熟能详的《上邪》:“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与其说《上邪》是一首情诗,不如说它是一个地老天荒的誓言。爱情在这里,坚贞如千年的寒玉,有凛然的质感和不可复制的惊艳。洗尽铅华的文字,惊心动魄的情感,在诗中女子炽烈的表白里,你会相信这世间真正的爱情是永恒的,是任何力量都不可遏止的,可以超越生死,任它沧海桑田。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有所思》”。读这首《有所思》,最是令人快意恩仇,拍案叫绝。诗中的女子思念远方的爱人,费尽心思想送他镶有美玉的双珠玳瑁簪,忽然听说他变心的消息,当即把这精心准备的信物拉杂摧烧,还要当风扬其灰。千百年来,大凡女子被弃,只会用幽幽怨怨的眼神,悲悲切切的哭泣表达哀怨,何曾像汉诗里的女子这样敢想敢念。爱了,就像飞蛾扑火,义无反顾;不爱时就果决离开,哪怕千般痛楚,也要在优雅转身之后,任眼泪恣肆流下来。翻遍史册,还有哪朝哪代的女子如同这般冷冽、决绝。

面对爱情,汉乐府里的男子同样深情脉脉。比如那个高居朝堂之上,坐拥万顷江山的汉武帝。面对秋风落叶,鸿雁南归,想起人生易老,时光易逝,而他最心爱的女人李夫人也已香魂远逝,他不由的怅然长吟“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秋风辞》”。思念刻骨,难以自抑,无奈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莫非当年李延年朝堂上那一曲美仑美奂的《佳人曲》,早已一语成谶,注定要他已得到,又失去,惟留此恨绵绵无绝期吗?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涉江采芙蓉》”。汉诗里普通男子的思念,虽然不及帝王将相般襟怀豪迈,可以拿江山社稷相辉映,却字字珍重,是散落烟火人间的忧伤,直抵人心最柔软的痛楚。

男儿多情,女子痴情。汉诗里的情爱,脱去了绕指柔的缠绵,却多了几许百炼钢的纯粹。“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连誓言都要这般惊世骇俗,相爱起来更是卓绝千古。“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寻常如水的文字,却蕴藏着最汹涌的爱意和最痴烈的情感。这爱,纯得让人流泪,这情,美得让人心醉。

除了爱情诗,《汉乐府》的诗里又加入了大量叙事诗。比如著名的《孔雀东南飞》、《陌上桑》、《羽林郎》、《木兰诗》等。同样是长篇叙事诗,风格又各有迥异。《孔雀东南飞》以大量鲜活的人物对话,塑造出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焦仲卿的忍辱负重,刘兰芝的勤劳勇敢,焦母的独断专行,刘兄的趋炎附势等,在极富特色的对白里,人物性格得以淋漓尽致的彰显。“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比兴手法的运用和浪漫主义的结尾更让全诗闪现出无比灿烂的理想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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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而言,如果《孔雀东南飞》是一幕精彩的舞台话剧,那么《陌上桑》则更像是一部经典独幕剧。剧本一开场,作者就极尽渲染之能事,推出了剧中最引人注目的女人:秦罗敷。“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 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她的装梳那么高贵,她的服饰那么华美,过往的行人见她那么的如痴如醉,作者浓墨重彩的描绘,不遗余力的烘托,让人不由心驰神往,这该是个多么美丽的女子。然后,一位自鸣不凡的使君上场了,见到秦罗敷,先是觊觎她的美貌,然后就无耻的上前搭讪,引诱。而秦罗敷一番夸赞自己丈夫尊贵和美好的言语,机智的打击了使君的嚣张气焰,压倒了他自以为是的优越感。简单的故事,完整的结构,首尾相接,一气呵成,传神的留下了秦罗敷这个光辉夺目的艺术形象。

《羽林郎》和《陌上桑》有异曲同工之妙,写一位卖酒的胡姬,义正辞严而又委婉得体地拒绝了一位权贵家豪奴的调戏,唱响了一曲女性反抗强暴抵御凌辱的美好赞歌。但相比《陌上桑》,《羽林郎》更像一条蜿蜒的小溪,时而风光旖旎,时而洄流曲折,尤其是它最后戏剧性的结尾,胡姬翻了脸,当场扯断红罗带,将铜镜还回,正言道:“男儿爱后妇,女子重前夫。人生有新故,贵贱不相逾。多谢金吾子,私爱徒区区。”明明白白告诉霍家奴,我不会因为富贵还是贫贱而负我的爱人,多谢你的好意,但是,你爱我也是白爱了!”情节峰回陡转,令人回味无穷。

诗化的语言,故事化的叙事风格,张驰有度的节奏,娓娓动听的讲述,珠串般连缀起一个个精彩细腻的艺术形象:刘兰芝,秦罗敷,胡姬,花木兰……她们是汉诗里有名有姓的女子,她们也是滚滚红尘里寂寂无名的她或她,爱着,恨着,希望或失望着,沉默或燃烧着,任时光漫漶,永不褪色。

更令人感动的是,《汉乐府》诗中《古诗十九首》部分,以一种苍凉的姿态让人触摸到生活的脉搏,意识到人生的忧虑,感受到生命的真诚。“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白露沾野草,时节忽复易/ 秋蝉鸣树间,玄鸟逝安适……..”仿佛只是某个寻常的清晨,阳光依然清彻,空气依然清新,却忽然看到了那些旋起旋落的飙尘,那些夏生秋死的寒蝉,那些南去北往的玄鸟,那些沾露凋零的野草,于是心头油然而生一种人生的苍凉之感:时光易逝,人生易老,而快乐又如此短暂,生命是何等宝贵啊。“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远/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这种发自内心的人生觉醒,不加任何掩饰,不用任何雕琢,只是一种真切的生命感悟,一种深刻的情感迸发,仿佛一瞬间看尽繁华,转身成空,从而留下深深的人生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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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爱情,思念,离别,除了这些诗歌经常表达的范畴之外,在《汉乐府》的诗中,还有一部份带着浓重的生活气息,或者说,就是日常生活的一个场景,人生片段的一个剪影。比如左思的《娇女诗》:“吾家有娇女,皎皎颇白皙。小字为纨素,口齿自清历。鬓发覆广额,双耳似连璧。明朝弄梳台,黛眉类扫迹。….”这首诗翻译下来就是这样:我家有娇女,小媛和大芳。小媛叫纨素,笑脸很阳光。 皮肤很白净,口齿更伶俐。 头发遮宽额,两耳似白玉。早到梳妆台,画眉像扫地。……半喜半嗔的语气,精当准确的勾画,写尽女儿的娇憨之态,父亲的慈爱之情。明人谭元春评论这首诗说:“字字是女,字字是娇女,尽情尽理尽态”,真是一语中的。

张衡的《同声歌》,则写的是新婚女子洞房花烛夜里既害羞又恐慌,既百般小心,又万种风情的情景:“……洒扫清枕席,鞮芬以狄香。重户纳金扃,高下华灯光。 衣解金粉御,列图陈枕张。 素女为我师,仪态盈万方。……”在华灯下,粉帐里,那些旖旎时光如此美好。

还有一首《上山采蘼芜》:“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长跪问故夫,新人复何如?……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写得是女子上山采蘼芜,恰好遇到自己的前夫,从而引前的一段对话,女子的柔顺,恭敬,唤起了前夫的忆旧之情,但尽管“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但两人已经分离,只能带着内心的惆怅,擦肩而去。

这就是汉诗,或者说就是生活带给我们某一刻的感受:欣喜、愉悦、感伤、怅惘……

如果说,唐诗是盛年的梦想,宋词是缠绵的爱情,那么,汉诗,就像是山野里随处开放的小花,烂漫多姿,情态可掬。细细品读,你在里面,他在里面,思念在里面,烟火也在里面。所有的离别与等待,辜负与相思,相守与相知,都如同滴滴清露,缕缕花香,无声无息浸润在这看似平淡的字里行间了。

掩卷沉思,情思如缕,我的心不知不觉已在这千年的馨香中,渐渐陶醉......(文/说历史的女人·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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