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开济：求索中国建筑现代化道路的人

2022年是北京建院总建筑师、中国第二代建筑师张开济（1912-2006）110周年诞辰。日前学界举办纪念活动，并研讨国内第一部全面系统研究张开济大师建筑思想与设计实践的著作《建筑师张开济》。我从近年研究前辈建筑师历程中日益发现，与中国20世纪建筑遗产项目有交集的一代巨匠不仅陆续过世，也相继迎来百年。为了不让这些记忆随时光化为尘埃而消失，后人们整理出他们的著作是引领学界走入这些建筑历史人物思想境界重要途径。作为北京建院的一员，自1990年代中期起，从设计科研及管理角度结识张开济总，走进张开济总，不断感悟这位可亲可敬“大先生”的形象。以至于在2019年北京建院成立70周年，我策划主编《北京建院五十年代“八大总”》书时，给张开济总的描述是“幽默开朗睿智敬业”。

张开济（1912-2006）（中国文物学会20世纪建筑遗产委员会提供）

《建筑师张开济》

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中国式现代化的发展目标，联系到建筑巨匠张开济的建筑作品与思想贡献，至少从几个方面可发现他在71年设计生涯中，不停息地为中国建筑现代化而讴歌传承创新，他的渊博知识与学品为人，堪称巨匠名高文脉长。本文试从两个方面略谈他的中国建筑现代化求索：

一、张开济提出实现建筑现代化的思想

建筑大师张开济（1912-2006），1935年毕业于中央大学建筑系（现东南大学），1936年入中国第一代建筑师杨廷宝的基泰工程司南京分部工作，1949年12月入北京建院后任总建筑师。“国庆十大工程”之一的中国革命与历史博物馆的设计人，早在1980年他当选为中国建筑学会副理事长，1990年入选建设部全国首批勘察设计大师，2000年获首届梁思成建筑奖。2004年92岁时，还与十位各界专家为保护北京古城建言献策。据程力真《建筑师张开济》一书介绍，早在1979年张开济就在《北京日报》撰文“实现建筑现代化首先要思想现代化”。

（1）他从国情出发强调中国建筑必须现代化。他指出，用新材料、新技术及新施工方法建造的建筑，并非就是现代化建筑，建筑现代化重在内涵，重在它要追求内容而非形式。建筑的现代化绝不是摩天大楼，他引用例子说明在西方国家已经证明高层建筑（特别是高层住宅）已经过时。他还从民族化与现代化的视角分析，强调现代化非工业化，中国建筑现代化之路，需要先进和文明体验并存的现代性，这是国情国力所决定的。

（2）他认为中国建筑现代化首先在于人，要先提升建筑界各方人士（设计者与管理者）的思想现代化，这中间也包括社会对建筑师职业尊重和理解。1978年10月在南宁召开中国建筑学会建筑设计委员会，张开济总建筑师畅言三条措施推进建筑现代化，即：要积极举办设计竞赛；要积极推动建筑评论；要深度开展与设计相关的理论研究等。他列举了诸方面建筑师思想缺乏“进步”的问题如：设计追求气派，“好大喜高”；设计千篇一律，“公式主义”；设计因循守旧，相互抄袭；设计缺少主张，人云亦云等。

张开济中国建筑现代化之思的进一步阐述，体现在他于1985年中国建筑学会繁荣设计创作学术研讨会上的发言，他以一介建筑师的社会责任表述了“建筑设计要三尊重”。其一设计要尊重人。他认为建筑设计要以“人”为主、以“建筑”为从，这种从属关系的表述在业界较为罕见，这是以人民为中心的设计体现。他的全面为“人”设计的理念既针对社会和国家，更针对个体与家庭，是一种尊重“人性”的朴实表白，他曾说“……关怀人的精神需要，这也就是应该尊重人的思想、感情和爱好”；其二，设计要尊重环境。他倡导设计要“因地制宜”，反对一味追求的轴线对称的手法，批评那些“唯我独尊”“旁若无人”的例子，无论新建筑，还是旧城改建项目，要以尊重周边环境为前提；其三，设计要尊重历史。在一次张开济大师与中青年建筑师交流会上，他转述在纽约与贝聿铭先生会晤时，贝先生对国内建筑师的话语“要在创作中找寻我们自己的‘根’，根就是历史，就是传统。”可见，在建筑师张开济心中，中国建筑文化的传承必须与中国现代化的发展有机结合起来，才可创造出属于时代的建筑成果，传承是历史而非复旧，中国建筑现代化要走尊重历史的创新之路。

2002年4月29日苏州博物馆专家论证会上张开济（左）与贝聿铭（中国文物学会20世纪建筑遗产委员会提供）

二、张开济的建筑现代化遵循守望传承观

中国式现代化立足中国国情国力特点，旨在高质量发展与行稳致远，城乡建筑必然成为体现人和自然和谐共生、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的载体。中国建筑的现代化并非形式及外表，需要认清传统文化与国学，需要中西文化和思想的融合与对话，它尤其离不开在传承中坚守，在开拓中创新的一系列创造性设计实践。

张开济总的理性精神、心性智慧与人文精神，筑就了他对建筑哲学思考的一贯态度，对感觉不信任，强调逻辑优于偏好，理性大于感性，于是不论从理论还是实践上他都可以聚焦并发现“真问题”。程力真老师著《建筑师张开济》书特用一定篇幅，对早在1979年张开济大师就提出“文物古建的保护”做出评述。应该说1979年联合国《世界遗产公约》刚刚公布7年，城市与建筑界很少有人专门提及遗产保护问题，张开济大师的著述显然比1982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保护法》及1982年“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制度还早了三年。张开济总确实在不少著述中强调，古建筑保护不仅不能破坏文化遗产，还反映了一个民族文化传承与创新的现代化水准。他提出应遵循陈毅曾对古建筑保护的指示“修古建筑一定保持原状，不要对古建筑本身进行‘社会主义改造’”。为此他倡导传承保护古建筑的现代化制度建议，即：凡古建的拆毁和修整都必须经主管部门审批；应保留一些四合院及私家庭院；应保护整个北京城的文物环境。所以有理由说，张开济是中国建筑界有前瞻性的国际大师，他是较早具有文化守望精神的建筑师，我们在书中还看到，他与一大批著名城市文化与古建大学者是挚友：单士元、王世襄、侯仁之、罗哲文、于倬云、郑孝夑、周干峙、谢辰生、吴良镛、阮仪三等。

张开济总不仅是在古都北京历史建筑上勇于传承做设计的人，更是使其作品与历史建筑自然融合，善于做好设计的人。如1954年他的天安门观礼台设计中选并实施，社会各界认为它简直就是明永乐十五年的产物（天安门又称承天门，是1961年全国首批国保单位，设计者为明代御用建筑匠师蒯祥）。特别需要说的是，在中国文物学会、中国建筑学会支持下，中国文物学会20世纪建筑遗产委员会，自2016-2021年已公布六批597项“中国20世纪建筑遗产项目”，其中张开济领衔设计的至少有十项入选，这在中国老一辈建筑师中是罕有的，这些项目是：

中国革命与中国历史博物馆 （第一批）

北京“四部一会”办公楼 （第一批）

钓鱼台国宾馆 （第一批）

北京天文馆 （第一批）

天安门观礼台 （第一批）

百万庄住宅区 （第二批）

中央民族大学近现代建筑群 （第三批）

北京劳动保护展览馆 （第四批）

中央美术学院原陈列馆 （第四批）

蒲园（上海） （第六批）

天安门观礼台（中国文物学会20世纪建筑遗产委员会提供）

张开济总毕生在推动建筑文化交流与文化建筑的创作，他是1959年中国革命与历史博物馆设计者，2007年开工改造扩建的“中国国家博物馆”虽然未选中他生前于2004年的一系列方案，但国家与众多专家充分肯定张开济“关于国家博物馆选址建议”及国家博物馆扩建工程“应保留原馆格局、原建筑物风貌，保持天安门广场的形象”的理念。正如《建筑师张开济》书作者程力真在评介中所归纳的“张开济先生作为原建筑作品的设计主持人，在鲐背之年仍殚精竭虑为它原址扩建和保留历史风貌的构想与决策奉献了一名建筑师的经验和智慧。”

我阅读张开济大师围绕中国建筑现代化展开的评述是初步的，但它的意义与价值至少体现在两方面：其一，由系统梳理张开济大师的“所做”与“所思”，还必然会想到20世纪更多的中国第一代、第二代乃至后代建筑师“群体”现代化探索之路；其二，研究中国建筑师文化是树立中华文化自信的重要工作之一，尽管理论上讲，历史是无法还原的，但如果是有资料性、档案性支撑的传记描述，建筑大历史的科学性是可以保证的。需要的是要用中国现代化的思想，采用历史真实性与文学生动性的方法，给社会业界呈现更具传统、更富创新、更有启迪意义的好故事。

执笔：金磊

编辑 | 张小筑 实习编辑 | 李思雨

复审 | 冯朝晖

监制 | 李 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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