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国宝：柏景寒在芝加哥艺术博物馆的藏品

凯特·柏景寒（Kate Sturges Buckingham，公元1858～1937年）是博物馆最为重要的捐赠人，为芝加哥豪门柏景寒家族成员，其家族产业纵横银行、房地产、钢铁各界。

作为城中最伟大的文化慈善家之一，凯特一生低调行善，以其胞姐露西·柏景寒（Lucy Buckingham，1920年逝世）的名义捐赠全部的中国艺术品。凯特最早的购藏记录可反映当时的装饰品位，包括鼻烟壶、外销瓷及玉石、琥珀等小器件，而其家姐露西对白色的偏爱可能激发了凯特早期（公元1916〜1918年）购买定窑瓷器的兴趣。彼时，定窑器开始出现于西方艺术市场中，凯特入藏一件11世纪至12世纪的定窑刻划花瓷盘。

她日益着迷于宋代瓷器，陆续将钧窑、建窑、龙泉窑、磁州窑等窑口器物纳入囊中。

至其逝世时，露西·柏景寒收藏已涵盖自汉至清代的四百余件中国瓷器。

凯特·柏景寒最别具特色的遗赠是丰富的中国青铜礼器，均以露西·柏景寒之名捐赠，其中最早收藏的四件青铜器为1921年或1922年购于纽约。劳费为此次拍卖撰写图录，凯特的购藏无疑受到了他的影响。其中有三件尤为重要：安阳风格的商代晚期青铜斝、南方风格的青铜铙（与现今发现于中国南方西周时期的青铜器相似）及一件春秋时期的青铜釜（劳费赞其“独一无二”）。这件釜很快被发表于亚瑟·麦克莱恩（Arthur MacLean，公元1879〜1964年）的文章中，当时他刚从克利夫兰博物馆转任至芝加哥艺术博物馆的首位东方部主管。第四件为汉代青铜壶，镌“东宫七”铭文，被劳费描述为他所见的首件鎏金青铜器。

1924年，劳费将凯特收藏的一批空心青铜配件（含砖形、L 形、柱形）从上海运至美国。

其来源被详载于上海艺术商人李松（字木公）的《周金阙图释》一书中，此书作于1921年，附图评说周秦时期的青铜器。据李松书载，这批青铜配件出自距今西安200公里的凤翔地区。原文如下：“丁巳（1917年）之秋，此阙发现于陕西歧山之下，时则中国共和新纪元之第六年也。先是，歧山农人常于夜间见有光气腾漾地面。一日治地掘土，土忽下陷，若中空然，乃更掘而寻之，则下有隧道，深暗不可测，因潜身入焉。踰门两重则见此阙仆卧于地，数之为器十六，有柱贯穿其中，视之木也，触手乃尽化为灰。再前则有石门扃闭，双环甚巨，铁锁绾之。意其中当有宝藏，归而持斧复入，力劈其锁不得开，而门内大声忽作，有如风涛汹涌，又若万千军马奔啸而至。农人震骇欲仆，头复奇痛若裂，心知必古帝王殡宫所在，神灵呵护不可犯也，乃罢斧而出，拾取此阙分体之一以归。而为人具述其异，居民闻之相率入观，抵石门者头皆隐隐作痛，悚惧不敢久留，则分取此阙并阙上所嵌圆形玉五。零落在地者尽携以出，未几而农人竟以病死，乃相戒勿复入，而隧道旋亦封闭，今故迹已迷不可寻矣。”

《周金阙图释》称这些器物为门的构件，李氏将之推断为周太王（即公亶父）的墓门，《史记》载周太王曾率部族远迁岐山。博物馆根据李氏的描述将这些青铜构件复原，并稍作修改，将其重新以门的形式安置于馆内。

直至1973，岐山西北的凤翔地区（即李松书中所述地区）秦宫遗址附近出土了类似的砖形与L 形器物，其功能与形制才为人所知。经考古学家复原，此宫殿由坚固的夯土墙建成，并用木柱加固。凤翔所出类似器物由时任陕西省考古所所长韩伟主持的发掘中发现，1992年他曾到访芝加哥艺术博物馆，研究此批器物与李松的文献记载。时隔六年后，他致信笔者：“我在贵馆看到的这些青铜构件与我曾外祖父阎甘园当年在西安购买的极有可能是同一批器物，他将其运至上海，可能有人又在上海购得，将其再带至贵馆。”而那位“某人”无疑正是劳费。

在凯特·柏景寒购藏这些青铜器之时，查尔斯·柯里 (Charles F. Kelley，公元1885〜1960年）接任麦克莱恩担任东方艺术部主管。他曾任芝加哥艺术学院院长与博物馆副馆长，同时于学院中教授平面设计，成绩卓然。就职芝加哥之前，他曾在俄亥俄州立大学任教，于哈德逊河以西首次开设东方艺术课程，开创了艺术系“为艺术而艺术”的发展新方向。

与同时期的许多策展人一样，柯里并未接受过严格的东方艺术学术训练。但在哈佛大学建筑系求学时（1907年左右），柯里曾与丹曼·沃尔多·罗斯（Denman Waldo Ross，公元1853〜1935年）一起学习设计与绘画，后者曾将其所藏的东亚艺术品赠予波士顿美术馆，柯里也曾受其影响对东亚艺术了解一二。在艺术学院期间，得益于艺术史、理论及技术的学术修养，柯里对中国及其它亚洲艺术的研究及鉴赏力日益精进。任期的前十年，通过购藏及获赠，他为博物馆增加一批重要的中国青铜器、瓷器、雕塑及数幅绘画珍品。

柯里在任期间见证了柏景寒青铜器收藏的不断丰富，包含逾40件青铜礼器、铜钟、铜镜、建筑构件，其中部分由凯特遗赠基金购买。正如柯里在1925至1939年发表的系列文章中所言：这些收藏兼具美学与历史意义，其中大多青铜器皆镌铭文，与之类似的出土青铜器也印证了早期青铜时代中国文明的存在。

柯里在文章中指出中国青铜时代及商朝的历史进程缓慢。他对劳费将前文所述的青铜斝断代为商持怀疑态度。1929年，他仍坚持认为将任何器物定为商代都不过是“美好的期许”而已。直至1933年，安阳的发掘使他相信“存在一两件商代的器物”，但柏景寒收藏中的青铜器不在其列。几年后，当安阳出土器物的报告传到西方，他才认同劳费将柏景寒收藏中的青铜斝定代为晚商的观点。1936年芝加哥大学教授顾立雅（Herrlee Glessner Creel）发表了《中国之诞生》，首次用英文详细介绍安阳的发掘。三年后，博物馆收到一件据传出自安阳的方罍，柯里已有信心欣然纳藏。

1946年，柯里与中国学者陈梦家（公元1911〜1966年）合作，将柏景寒收藏及由其基金购藏的商、周、汉代青铜器编纂图录，结集出版为《柏景寒所藏中国铜器》（最新中译本名为《白金汉所藏中国铜器图录》）一书。陈梦家时为清华大学杰出的青年教授，研究国学与青铜器。在洛克菲勒基金的资助下， 1944年陈梦家从西南联大赴芝加哥大学访学。编撰图录时，柯里主要负责器型及纹饰的具体描述，而陈梦家负责断代、辨别铭文等学术问题。识别商及西周时期的青铜器铭文正是陈氏专长。受哈佛大学燕京学社的资助，陈梦家在芝加哥的访学时间延长至1947年。在此期间，他完成了英文版图录，并得以深入研究美国所藏的中国青铜器，这其中就包含柏景寒收藏。

凯特·柏景寒的收藏涵盖早期中国艺术的诸多门类。1924至1925年间，她购藏了百余件西汉墓室空心砖。可能由于河南的铁路建设，此类墓砖近年也多有出土。柏景寒藏空心砖表面由黏土模印而成，与河南新发现的器物多有相似：阴刻者出土于洛阳，带繁密浮雕者为郑州地区特有。其中最为特别的是一对郑州风格的墓门，其上刻图案由日常生活及神话中演化而来。

墓门 西汉，公元前1世纪 左扇：高92.6厘米，长52.0厘米，宽7.2厘米 右扇：高91.4厘米，长49.9厘米，宽7.2厘米 露西·柏景寒捐赠 美国芝加哥艺术博物馆藏

佛像亦是柏景寒收藏的重要类别，有石雕、铜鎏金、木质等各式塑像，其中包含一件最早入藏西方的宋代木雕观音像。柯里最初推断柏景寒收藏中的两尊唐代石质佛龛可能出自同一宝塔，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本采自《美成在久》第23期

『群星闪耀时：芝加哥收藏家和博物馆的故事』

作者为芝加哥艺术博物馆研究员

Elinor Pearlstein（潘思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