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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故宫做考古——徐海峰:紫禁城考古概要

我要新鲜事2023-05-06 19:03:290

2022年8月19日,故宫考古研究所所长徐海峰研究馆员为人大考古2022通州实习的师生带来了《紫禁城考古概要》学术讲座,这也是“学习考古、认识北京”系列讲座的组成部分。内容包括紫禁城考古的定义及必要性、近年紫禁城考古的收获及展望。通过徐老师的讲述,同学们得以走进故宫六百年的“隐秘的地下世界”,通过考古人独特的视角重临紫禁城的春秋,感受这座宫城独特的呼吸与脉搏。讲座由实习领队王晓琨副教授主持,历史学院2019级考古学本科生以及北京市考古研究院孙勐、刘浩洋、古艳兵、黄星等老师现场参与。

讲座海报(陈昕淼设计)

谈起紫禁城考古,我们都有不少疑问。在公众视野中的紫禁城是巍峨的宫殿建筑群,是一座宏伟的古代文化与艺术博物馆,似乎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考古工作关系不大。为了使大家对紫禁城考古有一个初步的认识,徐老师首先为大家介绍了紫禁城考古定义及其必要性。紫禁城考古即在明清两代皇都之宫城内开展的考古工作,但由于皇城既是宫城礼仪空间的拓展,也是宫城在格局、功能、配置的延续,与宫城密切关联,因而广义上的紫禁城考古也包括明清两代皇城内的考古工作。

明清故宫卫星影像图

作为一座集保护、研究、传承、利用于一体的大型博物馆,紫禁城是一座具有使用功能的“城中之城”。为了防控自然和人为对其造成的侵害,我们不可避免地要持续进行各种保护、维修工程和基础设施建设。按照相关规定,在扰动地下原有文化遗存之前进行必要的考古调查、发掘与研究。作为中国保存至今的唯一一座宫城,紫禁城是中国古代宫城的最高典范,其考古发掘与研究工作有不可替代的学术价值,对研究古代宫城与都城规制具有重要的价值。对紫禁城展开考古工作,不仅有助于了解六百年宫城的地下遗存结构,从而进一步研究紫禁城改建、扩建、增建的历史;也是科学制定古建筑修缮保护方案的重要基础

由于紫禁城作为世界上保存最完整的古代木构建筑群,从文化遗产保护角度看,原真性、完整性、系统性的保护是其根本。因此,自2014年以来,故宫逐步摸索出紫禁城考古的理念、方法与手段,概括起来就是“最小干预、微创发掘、见面即停、拼缀复原”。“最小干预”是基于文物保护的核心原则,真实完整的保护是我们所有工作的前提;“微创发掘”是基于层叠型遗存的属性,“见缝插针”,以最小的遗迹单位获取尽可能多的信息;“见面即停”是基于遗存格局的完整性原则,最大程度留存不同时期的各类遗迹,呈现其原真性;“拼缀复原”是基于建筑考古复原理念,将碎片化的古代遗痕逐步“拼图式”拼缀复原平面格局。

徐海峰老师在演讲

大内寻遗——元代遗存

“大殿宽广,足容六千人聚食而有余,房屋之多,可谓奇观。此宫壮丽富赡,世人布置之良,诚无逾于此者。顶上之瓦,皆红黄绿蓝及其他诸色,上涂以釉,光泽灿烂,犹如水晶,致使远处亦见此宫光辉。”马可波罗笔下辉煌的“元大内”令人神往,但历经几百年以来的风云变幻,巍峨的宫殿建筑群在地面上已经不见踪迹。元代宫殿建筑群吸收了草原民族的文化因素,以太液池为中心分为东西两组建筑群。我们通常意义上所说的“元大内”主要是指“东内”。东内采取了“前朝后寝”的建筑格局,前为大明殿,后为延春阁。由于明清北京城在改建元大都时采取了“北缩南扩”的策略,明代早期宫城亦向南移,元大内遗存叠压于明清宫城下,现在故宫“后三宫”所在位置应当为元“大明殿”区域,而景山所在位置应当为元“延春阁”区域。

傅熹年先生复原的“大明殿”

故宫内发现第一处元代遗存位于隆宗门西广场的北侧、内务司各司值房南侧。数年前在更换消防管道时,考古工作者利用工程中形成的大约长15米的沟槽观察剖面时,确定其层位关系由晚及早分别为清中期的砖铺地面和砖砌排水沟,明后期的墙、门道基址、铺砖地面、砖砌磉墩和明早期的建筑基槽,最下层的是素土夯筑层和夯土铺砖层基槽。

隆宗门西探沟北壁

仔细观察可以看到,夯土堆积层为一层夯土层一层铺砖层,层层叠压。夯土为深褐色黏土,大致平面分布,较致密,每层厚度不等。而素土夯土层,开口距地表1米,最深处距地表3米,为黄色绵沙土、褐色黏土和黄色细沙土,层层夯筑,大体呈水平或波状分布。“从层位关系判断,夯土铺砖层建筑基槽、素土夯筑层为该遗址最早的一组堆积。素土夯筑层出土的布纹瓦、琉璃瓦、黑釉、白釉瓷片等遗物具有明显的金元时期风格。根据地层关系和包含物,且其夯筑方式与明代早期明显不同,我们初步推断夯土铺砖层建筑基槽和素土夯筑层的年代应不晚于明早期或进入元代时期,这为我们寻找紫禁城内元代建筑遗迹提供了重要线索,更加明确的结论尚需进一步的考古证据链来揭示”。故宫考古工作者套用“后冈三叠层”的叫法,形象地称其为“故宫元明清三叠层”。

近年来配合清宫造办处旧址环境整治工程时,考古工作者在外朝西路的清宫造办处发现了第二处元代遗存。在清理完清代晚期灰坑底部,在距现地表深约2.5米处发现一处遗物堆积层,出土较多的绿琉璃构件、沟纹砖、花纹砖及碎石板等。经初步清理,出土的绿琉璃构件有脊兽和角兽残件、鸱吻部位残片、绿琉璃勾头(瓦当)及绿琉璃滴水等,均为红胎绿釉施化妆土,具有鲜明的元代风格;还出土数块模印花纹砖残件,纹饰有龙纹、卷草、花卉等。从这些建筑构件上龙纹的形态,结合元上都、元中都、元大都及紫禁城内等已发现的元代遗物特征来看,此堆积层遗物均属元代。

造办处灰坑中发现的元代建筑构件

北京市考古研究院于西河沿遗址的发掘工作中曾发现一个明代早期的水池遗迹,砌池所用的砖一部分即为龙纹模印方砖,与此次在造办处灰坑中的龙纹方砖一致。此外,此类方砖及建筑构件也曾发现于元大都、元中都等地,明确为元代遗物。

西河沿遗址及发现的龙纹方砖

此外,故宫内还采集到了很多元代的建筑构件、瓷片等遗物。虽然多为零星发现,但对元大内考古工作,乃至元大都考古工作都具有重要意义;此外也我们研究中国古代建筑的琉璃体系,宫廷生活、宫廷器用制度等提供了重要材料。

筑基千秋——宫殿基础

随后,徐老师为我们讲解了近年来故宫考古所发现的明代早期大型宫殿建筑基础。新近发现的宫殿建筑基址位于造办处遗址附近,慈宁宫花园以东。

考古发现的磉墩

考古中发掘出了国内目前已知规模最大的砖砌独立磉墩,属于明早期建筑的遗存,系由统一规格的大城砖按“回”字形铺砌,长约4.45米、宽约4.4米、高1.6米。在磉墩下,还发现有错缝平铺的石板、纵横交错叠压的排木桩、地钉,共同构成了明代宫殿建筑的基础。徐海峰推测这是明代永乐时期建造紫禁城时的一座建筑遗存。目前磉墩遗存的北侧和东侧边沿已经基本确定。史料记载,永乐帝迁都后,在这片区域建造了一组大型宫殿建筑,比如仁智殿、大善殿和仁寿宫等。由于记载不详或阙佚,考古证据尚不足,此处遗存的身份还需要进一步论证。

地面浮沉——城墙等基础

通过发现的明代散水和城墙包砖叠压土衬石,确认故宫东城墙墙体的原始露明部分开始于现代地面以下82厘米深处,反映了明清以来故宫地平面的抬升。在慈宁花园、銮仪卫等区域均发现过不同时期的建筑地面。

慈宁宫花园以东不同时期的地面

不同区域、不同功能区地面的抬升不相同,反映了拆除、新建、改建、增筑及宫廷人员活动,为我们了解紫禁城的建筑演变提供了一个重要的侧面。

沟通古今——皇宫排水沟

紫禁城的排水系统经过了非常严密的规划,采取了先地下后地上的方式,包含明渠、暗沟、涵洞及沟眼等具体设施。内金水河是紫禁城雨水、污水、部分生活废水的排放渠道,历年来在固定时间淘挖清淤养护,从无积水之弊。据《国朝宫史》记载:“雍正二年六月十二日曾谕膳房‘凡粥饭及肴馔等类,食毕有余者,切不可抛弃沟渠’”,反映了当时宫廷对包括厨余等生活类废弃物的严格管理,确保宫城排水系统的畅行通达。

东长房后院排水沟

皇家专属——御用瓷器埋藏坑

南大库瓷片坑

2014年8月,故宫考古研究所工作人员在西华门内南侧的南大库区域进行了一次抢救性考古发掘。此次发掘揭露出南大库建筑南侧的原始地面,以及一个临近库房的御窑瓷器残片集中埋藏坑,出土了数万片瓷器残片,其中有年款者占到了80%,明代瓷器约占10%,清代瓷器占90%,包含青花、釉里红、黄釉、红釉、白釉、蓝釉、酱釉、紫釉、暗茄皮紫釉、黑釉、黄地绿彩、绿地紫彩、白地绿彩、青花五彩、白地矾红彩、豆青釉矾红彩、矾红地拔白、粉彩、珐琅彩、仿哥釉等二十余个品种。根据遗迹现象与遗物特征综合判断,该瓷片埋藏坑系在库房外就地开挖,专供埋藏库房内残损御用瓷器之用。此项发现,填补了清代御用瓷器在进宫之后储藏、点查及残损品管理制度方面实物资料的空白,可与以往在景德镇御窑厂遗址发现的明、清两代御用瓷器落选品残片堆积相结合,展现御用瓷器自生产直至使用、废弃的各个环节全程贯穿之严格管控制度。

御用瓷器坑出土的黄釉瓷器残件

此外,北京市文物研究所(现北京市考古研究院)曾在西河沿遗址发掘建筑基址,可与文献中所载的“廊下家”相互印证。据《明宫史》卷一载:“自北而南过长庚桥至御酒房后墙曰长连,可三十一门。再前层曰短连,可三门。并神武门东计之通共五十四门,总曰廊下家,具答应、长随所住,各有佛堂以供香火,三时钟磬,宛如梵宫”。

考古发现的“廊下家”遗址

在为大家讲解完故宫考古的主要工作后,徐老师又为大家讲解了紫禁城考古对发掘区“独特”的保护方式——即“可逆性、保护性回填”。在科学记录考古遗存中的信息之后,考古工作者们会按照原材料、原工艺的方式对考古遗址进行加固及保护后进行回填,为后人进行下一步的展示研究奠定基础。

总体而言,紫禁城考古有着重要的学术价值和现实意义。紫禁城考古遗存属重叠型建筑遗存性质。原真性、完整性、系统性的保护是其根本。利用考古学的方法与手段,既能真实完整地揭示、记录不同时期的建筑遗存本体形制、结构、布局和工艺等信息,也能进一步挖掘不同时期叠加的建筑历史内涵,分析、复原建筑格局、营造、承袭、演变过程,从而更好地阐释、提炼建筑遗存的历史文化、科学、艺术及社会价值。故宫考古学者力求以考古实证材料逐步建立紫禁城宫廷建筑的史料体系,从而为实施有效的系统性的保护提供可靠依据。真实完整地保护地上地下文化遗存,典守、传承其所承载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一代又一代故宫学人始终不渝的职责和使命。

随后,徐老师与同学们就故宫考古等相关问题展开了交流。常成同学好奇圆明园考古及故宫考古中所见磉墩之间有无区别与联系。徐老师指出明代宫城始建于明永乐年间,在拆除元代宫殿建筑群之后整体奠基,嘉靖时期对永乐宫城进行了多处改扩建和增建,清代沿用了明代宫城的基础,在原有基础上进行地面改扩建工程等。圆明园是清朝兴修的皇家园林,与故宫一样,同属皇家建筑群。其所用的磉墩基本沿袭了明代做法,砖砌而成,但其做法相对简单,不甚规整。且圆明园属于园林建筑群,其磉墩的体量及结构也与宫殿建筑有所差别。

吴欣璇则对御用瓷器埋藏坑究竟是一次掩埋还是多次掩埋提出了疑问。徐老师指出2014年所发掘的南大库瓷器坑所出土的瓷片从明初洪武年间至清晚期,埋藏较深,或为经年累月多次填埋;而在2016年所发现的瓷器坑形成了一个坡状堆积,且出土瓷器皆为“康熙”款,应为一次倾倒后集中掩埋而成。

讲座的最后,徐海峰老师向全体人大考古学子发出了邀请,希望大家在学习之余,可以多进故宫看看。不仅游在故宫,以后也能学在故宫,职在故宫。巍巍宫城,丹宸永固,下一个六百年邀你我共赴!

讲座后的合影

(摄影:王晓琨 部分图片由徐海峰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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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文博中国”微信公众号

编辑 | 张小筑 实习编辑 | 刘婧涵

复审 | 冯朝晖

监制 | 李 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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