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州博物馆“蘭房”鼎考

2014年，河北定州市北庄在建设中发现一个平面为“甲”字型的土坑墓。墓中出土有铜器和陶器文物。其中带铭文铜鼎两件（图1、图2），笔者认为一件铭文为“王宫鼎”，另一件为“一斗宜壁蘭房”。[1]

两件文物现陈列在定州市博物馆，最近，看到两鼎的文字拓片（图3、图4），经与照片和原物对照，“王宫鼎”认读无误，而“一斗宜壁蘭房”中的“宜壁”二字当时清晰度不够，原认读有误。现根据拓片认读为“官锭”，六字铭文应该是“一斗,官锭，蘭房”。因器物有“蘭房”铭文，故称其为“蘭房”鼎。六字铭文如何解释，笔者现不揣鄙陋,略加考释,以就教于学术界同仁。

“一斗”铭文“一斗”标明器物的容积，汉代铜器中容量词有：斛、石、斗、升、合、籥、撮、圭。汉代一斗相当于现在的2000毫升左右，汉代的铜器大多带有这种容积单位的铭文，如南越王墓出土的番禺鼎铭文：“番禺，少内，容一斗少半”。[2]

“官”《辞源》对“官”的解释包括:官舍、官府；官职；官吏等七种[3]。在汉代，铜器铸造手工业经营管理有三种形式，即官府经营、私人经营和官府手工业监制私人手工业承制。[4]“蘭房”鼎中的“官”应该指官府、官家、公家，就是官家制作。由官府经营制造的汉代铜器文物出土和传世很多，本文不再赘述。

“锭”《辞源》对“锭”有四种解释，其中一种是进热食有足的蒸器。第二是指油灯[5]。《汉语大字典》有多种解释，其中一解为：古代盛熟食有足的蒸器。《说文·金部》：“锭，镫也。”《广韵·径韵》：“豆有足曰锭，无足曰镫。”《正字通·金 部》：“锭，蒸熟物器，上環以通气之管，中置以烝饪之具，下致以水火之齐。用类甗。”其中绘有三足“锭”的示图，二解为膏灯。[6]

“锭”为膏（油）灯的解释已被大量出土实物所证实，如臨虞宫铜锭（灯）[7]、阳信家铜锭（灯）[8]、筑阳家小立锭（灯）[9]等。

从《辞源》和《汉语大字典》将“锭”解释为古代盛熟食有足的蒸器看，“锭”应是鼎的异（别）称之一。

先秦和汉代的鼎多有异（别）称存在，如“镬”和“釘”均是鼎的异（别）称，《辞源》镬：釜属,用以煮食物。周禮天官亨人“:亨人掌共鼎镬。”注“：镬,所以煮肉及魚腊之器。”淮南子説山“:尝一臠肉知一镬之味。”注“:有足曰鼎,無足曰镬。”[10]可见，有足的“镬”就可称为鼎。1988年太原南郊金胜村的晋国赵卿墓，出有一件高近1米，口径1.04米的大鼎，被称为镬鼎。1978年湖北省随州市擂鼓墩1号墓也出过一件通高64.6厘米的战国早期镬鼎。另外，“釘”也是鼎的异（别）称之一，如广陵服食官釘（鼎）[11]。

鼎的异称很多，“蘭房官锭”本身就是一个铜鼎，证明了“锭”也是鼎的异（别）称之一。当然，此鼎铭文的“锭”，也有可能是“钉”的通假字。“蘭房”鼎的出土证实了辞书解释“锭”为古代盛熟食有足的蒸器的正确性，是难得的锭通假鼎的实物例证。

“蘭房”《汉语大词典》对“蘭房”有两种解释：一是高雅的居室；二是犹香闺。旧时妇女所局之室[12]。《辞源》解释：一是兰香氤氲的精舍；二是特指妇女所局之室[13]。两种词典解释基本相同。定州“蘭房”鼎出土于甲字型的大墓，墓主人为中山国王室成员，同时出土的还有一件王宫鼎，所以“蘭房”鼎应该与中山国的宫室有关，也就是中山国王宫中的一处重要的宫、室、观建筑名称，即后人所称的宫观，因此，“蘭房”对应词典中的第一种解释，即高雅的、兰香氤氲的宫观。

汉代宫观，有些见诸于《汉书》《后汉书》《三辅黄图》和《太平御览》等文献记载，有些出土文物有铭记，而文献无载，“蘭房”鼎就属于历史无载的一种。文献无载的汉代宫观很多，如1975年山西省洪洞县城关公社李堡大队出土的一件西汉安邑宫铜鼎[14]铭文中的“安邑宫”文献就无载。

尽管汉以前的文献对“蘭房”这样的宫观没有载录，但由于汉代“蘭房”的圣洁雅致，声名远扬，对后世影响颇大，所以曹魏以来的宫廷建筑竞相仿效，常有“蘭房”宫观的设置，为喜欢聚集高谈畅饮的文人墨客所向往，以至于魏晋以来的诗文中对魏晋后世的“蘭房”多有记录。如曹植《離友》：“涉浮济兮汎轻航，迄魏都兮蘭房，展 宴好兮惟乐康。”另有阮籍《咏怀》之廿三云：“仙者四五人，逍遥晏蘭房。”晋傅咸《感凉赋》：“忽轻箑于坐隅兮，思暖服于蘭房。”南朝梁沉约《栖禅精舍铭》：“巖灵旅逸，地远栖禪；蘭房葺蕙，嶠甍架烟”。

曹植（公元192年-232年）汉末和三国魏初之人，南朝梁钟嵘曾赞其“骨气奇高，词彩华茂，情兼雅怨，体被文质，粲溢今古，卓尔不群”，其在世时应对汉末的“蘭房”有所涉及，诗文也反映出对“蘭房”的钟情。赵幼文先生在《曹植集校注》对“蘭房”有过解释：蘭房犹蘭室。按：此“蘭房”似指邺都中之宫观，或亦即汉时之“蘭宫” “蘭池宫”[15]此注解非常准确。

所以“蘭房”鼎中的“蘭房”二字应指中山王宫中的一处宫观。当然，因为“蘭房”有兰香云绕，气怡芳香，再后来逐渐演变为女孩的闺房和妇女的居室，那是后话。

综上所述，定州所出铜鼎“一斗，官锭，蘭房”铭文应解释为：容积一斗的官家（公家作坊）铸造的“锭”（容器），置于蘭房之地。带有“蘭房”铭文的铜鼎是首次发现，证明了“蘭房”作为汉朝宫观的存在，弥补了文献记载的不足。同时，锭通鼎的实物少见，印证了辞书注释的可靠性，“蘭房”鼎的出土为研究先秦以来“蘭房”的演变及有关器物的异（别）称及汉中山国的历史提供了不可多得的实物资料。

（文章写作过程中曹锦炎先生给予了指导和帮助，在此深表感谢）

（作者单位：河北省文物局）

参考文献

[1]《河北定州特大文物盗窃案侦破纪实》，中国文物报2015年8月7日第五版。

[2]孙慰祖 徐谷富编著《秦汉金文汇编》第42页，上海书店出版社，1997年4月。

[3]《辞源》（修订本）第820页，商务印书馆出版，1983年12月修订第一版，1983年12月北京第二次印刷。

[4]宋治民《汉代的铜器铸造手工业》，《中国史研究》1985年第2期。

[5]《辞源》（修订本）第3193页，商务印书馆出版，1983年12月修订第一版，1983年12月北京第二次印刷。

[6]《汉语大字典》

[7]孙慰祖 徐谷富编著《秦汉金文汇编》第231页，上海书店出版社，1997年4月。

[8]咸阳地区文管会、茂陵博物馆《陕西茂陵一号无名冢一号从葬坑的发掘》，《文物》1982年第9期。

[9]孙慰祖 徐谷富编著《秦汉金文汇编》第251页，上海书店出版社，1997年4月。

[10]《辞源》（修订本）第 3219页，商务印书馆出版，1983年12月修订第一版，1983年12月北京第二次印刷。

[11]孙慰祖 徐谷富编著《秦汉金文汇编》第86页，上海书店出版社，1997年4月。

[12]《汉语大词典》第13145页，第9卷628，影印扫描版

[13]《辞源》（修订本）第2741页，商务印书馆出版，1983年12月修订第一版，1983年12月北京第二次印刷。

[14]《文物》1982年第9期

[15]赵幼文《曹植集校注》第54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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