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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祖禹:湖广方舆纪要序

我要新鲜事2023-05-26 10:36:420

湖广之形胜,在武昌乎?在襄阳乎?抑在荆州乎?曰:以天下言之,则重在襄阳;以东南言之,则重在武昌;以湖广言之,则重在荆州。

何言乎重在荆州也?夫荆州者,全楚之中也。北有襄阳之蔽,西有夷陵之防,东有武昌之援。楚人都郢而强,及鄢、郢亡,而国无以立矣。故曰重在荆州也。

何言乎重在武昌也?夫武昌者,东南得之而存,失之而亡者也。汉置江夏郡、治沙羡。刘表镇荆州,以江汉之冲,恐为吴侵轶,于是增兵置戍,使黄祖守之。孙策破黄祖于沙羡,而霸基始立。孙权知东南形胜必在上流也,于是城夏口,都武昌。武昌则今县也,而夏口则今日之武昌也。继孙氏而起者,大都不能改孙氏之辙矣。故曰重在武昌也。

何言乎重在襄阳也?夫襄阳者,天下之腰膂也。中原有之,可以并东南。东南得之,亦可以图西北者也。故曰重在襄阳也。

请得而备言之。从来之善用荆州者,莫如楚。楚都于郢,而其争中原也,则在方城汉水之外,是今日襄阳以北地矣。西则以黔中巫郡隔碍秦雍,控扼巴蜀,非今日归州夷陵诸境乎?东则越冥厄以迫陈、蔡,由夏州州来、符离,以通江淮,非今日武昌黄蕲之郊乎?是则全楚之形胜,莫过于荆州也。

若夫用武昌者,则莫备于江东。孙氏都武昌,非不知其危险脊确,仅恃一水之限也。以江夏迫临江汉,形势险露,特设重镇以为外拒。而武昌退处于后,可从容而图应援耳。名为都武昌,实以保江夏,如未有江夏破而武昌可无事者。

晋人伐吴,分遣一军出夏口,一军出武昌,此亦第徇吴人陪都之名,而未权其实也。东晋因之,而武昌与夏口并重。陶侃领荆州,则镇武昌。庾翼领荆州,则镇夏口。刘裕缔造之初,亦尝以江沔未靖,移荆州治夏口。

迨孝武时,则增置郢州治焉。郢州置,而武昌乃归重于夏口矣。盖郢州者,所以分荆、襄之势,而压荆、襄之口者也。自此荆、襄多事,郢州实首当其锋。沈攸之以江陵发难,不能下郢州,不旋踵而败亡。萧衍自襄阳而下,则必争郢州。王僧辨自荆州而下,则先入郢州。

隋人以夏首为陈氏之要冲,唐人以鄂州为江汉之重镇,皆昔郢州也。及南宋之衰也,襄樊陷,两郢倾,而鄂州之防急。以伯颜之强狡,不敢轻犯鄂州者,诚畏其险也。及取鄂州,而东南遂不支矣。是上流之形胜,诚莫切于武昌也。

若夫襄阳者,西晋用之,则以亡吴;蒙古用之,则以亡宋。次则西魏用之,亦以亡梁。苻坚之陷襄阳也,不知襄阳之可以覆晋也。西魏之擅襄阳也,不知亡梁之资即覆陈之本也。间尝谓南国之周瑜,有用襄阳之志,而无其年;关壮缪有用襄阳之势,而无其智;庾翼有用襄阳之识,而无其力;桓温有用襄阳之力,而无其诚;南宋诸君子有用襄阳之言,而无其事。于岳武穆,可谓闻其语矣,见其人矣,而又废于谗贼。

然则千百年来,北人以襄阳并东南者有之矣,南人未有以襄阳而清关、洛者也。要以襄阳为天下之要膂,则自若矣。客曰:「予闻之,武昌,水要也;荆州,路要也;襄阳,险要也。今由子之言,益信三郡之于楚如鼎足,然殆未容以优劣视欤!」馀曰:「三要之说,亦未尽然。子遂因之,而以三郡并较也。

襄阳殆非武昌、荆州比也。吴人之夏口,不能敌晋之襄阳;齐人之郢州,不能敌萧衍之襄阳;宋人之鄂州,不能敌蒙古之襄阳矣。昔人亦言荆州不足以制襄阳,而襄阳不难于并江陵也。三国争荆州,吴人不能得襄阳,引江陵之兵以攻魏,辄破于襄阳之下。梁元帝都江陵而眆襄阳,襄阳挟魏兵以来,而江陵之亡忽焉。

魏人与萧以江陵而易其襄阳,亦谓得襄阳而江陵之存亡我制之也。五代时,高氏保江陵,赖中原多故,称臣诸国,以延岁月。宋师一逾襄阳,而国不可立矣。蒙古既陷襄阳,不攻江陵,而攻两郢也,亦以江陵不足为我难也。噫!孙氏有夏口,有江陵,而独不得襄阳,故不能越汉江尺寸地。晋人有襄阳矣,乃谓汉水之险,不及大江,甚且轻戍江北,重戍江南,何其无志于中原也!幸而是时北人无能用襄阳者耳!

彼襄阳者,进之,可以图西北;退之,犹足以固东南者也。有襄阳而不守,敌人逾险而南,汉江上下,罅隙滋多,出没纵横,无后顾之患矣。观宋之末造,孟珙复襄阳于破亡之馀,犹足以抗衡强敌。及其一失,而宋祚随之。即谓东南以襄阳存,以襄阳亡,亦无不可也。」客曰:「然则国家省会之设,何以不于襄阳,而于武昌?」馀曰:「此亦因已然之迹,未究其本耳!汉都长安,而荆州首列南郡;晋都洛阳,荆州先治襄阳,平吴之后,改治江陵。

唐都长安,而十道之设,山南道则治荆州。开元改置,则山南东道治襄阳。宋都汴梁,分湖南北为两路,治江陵、长沙,后复增置京西南路,治襄阳。盖天下之形势,视建都者为推移。藩屏之疏密,视建都之向背何如耳。六朝、南宋,以中原既失,僻在东南,武昌不得不为重地。元起于北方,去东南最远。当伯颜之破襄、郢而东也,宋人举国以争鄂州矣。

伯颜于是多方以图之,既得鄂州,周览山川,以为江南要地,亟请城之,为规取江南基本。其后因之而行省建矣。伪汉逋逃,据为窟穴,太祖克之,仍为司治。盖既已定鼎金陵,当混一之时,而未忘东南之虑。从金陵而论武昌,王述所云『一有缓亟,骏奔不难』者也。燕都卜宅以后,亦惟成宪是遵,又何改焉?所谓因已然之迹,而未究其本者,此也。

客曰:然则襄阳可以为省会乎?曰:奚为不可?自昔言祖中之地,为天下膏腴,诚引滍淯之流,通杨口之道,屯田积粟,鞠旅陈师,天下有变,随而应之。所谓上可以通关、陜,中可以向许、洛,下可以通山东者,无如襄阳。由武昌而北,非不足以叩三关,动申、蔡,然而取道纡回,不如襄阳之径且易也。」客又曰:「建国于东南,襄阳亦可以为省会乎?」

曰:「东晋时,已侨置雍州于此矣。昔人谓东南可以问中原者,莫如襄阳。晋之桓温,宋之随王诞,齐之曹虎、陈显达、远之战于河、洛之间,近之争于穰、邓之际,惟其有襄阳也。西魏因萧以取襄阳,而东南之势,遂折而入于北。襄阳在东南不后于武昌也。然酌其中,当设省会于武昌,而建帅府于襄阳,以全楚之资力,供襄阳之指挥。荆州引黔、粤之储,西陵通巴、渝之蓄,而武昌集吴会之漕,以持襄阳之后,数千里间,呼吸可通,见敌之隙,必速乘之。吾知天下之势,且在东南矣。彼武昌者,自守或有馀,攻取或不足。且夫阳逻既下,而道出武昌之东门;嘉鱼可来,而敌在武昌之南渚。汉口之重兵,吾虞其未可专恃矣。至于夷陵险要,自古所推;而施州山川环结,土田蕃衍,隋唐以来,皆为郡县,今等之于要荒矣。窃谓夷陵建郡,而以施州属之,增置属邑,南北相丽,既以通楚、蜀之援,亦以厚巴、夔之势,或亦图国者所当计及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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