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启神明——读《天神与天地之道：巫觋信仰与传统思想渊源》

【编者按】

本文作者吴京达，原文载于《古籍新书报》第332期第七版，本号获作者授权转载。文中小标题曾作少量编辑，原文内容以上述出版物为准。

信仰、精神、思想，这些抽象的概念，是学者们心向往之却又不敢轻易触碰的论题。今人之精神世界尚难以解读，更何况数千年前之古人哉？虽然这条通向上古人类精神信仰之“道”实为艰辛飘渺，然而这并不妨碍有志者为之铺成。其间，静云师的《天神与天地之道——巫觋信仰与传统思想渊源》可以说是一部具有革命性意义的著作，它在指向历史真实的道路上“截断众流”，用十余载倾注心血的冲刷为世人呈现出那沉淀在历史深处的上古人类精神世界。

这部厚重的作品给予了我久久难以平复的震撼，这是在过去的学习阅读当中很少有过的感受。对于考古学上由来已久却从未"盖棺定论"的问题，该书给出了突破性的解答。从一字一句中读者可以对那个早已消逝时代之面容有不一样的窥探观察，而书中所构建的上古世界看似是"天马行空"的描绘想象，实则是"拨云见日"的客观呈现。

为什么要认识古人之精神和信仰？

考古和历史研究都是在回答人类过去的问题。研究人类过去，无论是运用何种理论、采取哪种方法，从出发到回归，都绕不开“人”这个最核心的因素，而几乎一切文化现象均可以认为是人类思想精神的外在反映和表现。通过实体到精神，从表征到内涵，这既是古代研究之重要使命也是人类实现对自我认知的必经之路。

追本溯源，流长定源远。今天的我们从鸿蒙远古而来，今者实为昔者之累积。古人今人虽站在时间轴的不同位点，但通过对古人精神信仰的了解探讨，我们能够更好地理解人类之思维意识和行为创造，因为今人的世界观和认识世界的方法即肇始于那个时期，向前看——我们眼中的是自己的过去，是现在，也是未来。

如何理解上古信仰？

信仰产生于古人对天地宇宙的朴素认识，用神秘形象来诠释信仰、表达认知，有其自身的系统性和传承性。中国传统思想在战国时代以哲理化的文字形式呈现之前，作为其本源的上古信仰即以形象符号的方式存在于漫长的岁月长河之中。这些形象化的东西本质上说也是一种语言，只不过需要后人去做进一步的翻译和阐释，由表及里的剖析过程本身就是信息的解读过程。

表达方式的不同，不能因为古今相异、难以理解便认为其荒诞无稽进而否定其内在意义。这些神秘的形象和符号不会是简单的艺术装饰，特别当其出现在用于宗庙祭祀的重器上时，它们所传递的信息必定和上古精神信仰相关联。“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施于礼器上的饕餮纹其“功能性”首要体现在“神化”的信仰活动方面。

商文明宗教体系涵盖千余年的历史，直至秦汉才失传。虽然战国思想将上古信仰进行了“哲理化”转变 ，但由于“文化残存”的缘故，从殷商到战国秦汉，双嘴夔龙的母题形象得以存续，只是殷商时期其所表达的信仰观、宇宙观在千余年的演变中逐渐失去了本义。然而所幸的是这些“形象符号”失其义而留其形，或者以其它方式表达呈现，从而为后人对之剖析解读进而揭露其本真提供了可能。

在商文明双嘴龙“天神”信仰索隐研究中，作者摆脱了因对文献之依赖而陷入以战国秦汉人思想模式去理解商周的“枷锁”，从上古时期遗留的诸多非文字材料入手，准确地把握住商文明“双嘴龙”信仰这一核心。从母题涵义考释、母题构图类型，到双嘴龙形象之发展及变体，再到巫觋文化双嘴龙信仰之梳理分析，以及由此引申出的“神”字象形意义之考释。横跨考古、文献、图像、文字、宗教、民族、艺术学等研究，通过层次分明、环环相扣的综合解析与整体性研究，为商周文明巫觋信仰揭示“清源而畅流”。在作者的牵引下，我们逐渐明晰作为信仰之核心的双嘴龙其何为何成，其何来何去，其何意何在。尤其是双嘴龙“天神”所蕴含之朴素的吞吐死生观念之厘清，更是给予了读者“天青云破”之顿悟。

研究方法与论证结构

在研究方法上作者秉持一贯的治学理念：即一切研究从设问出发，在分析探讨其原因和背后意义的过程中，运用不同的方法和知识，把“学科”从各自的藩篱里解放出来，将其作为不同的手段和工具，而不是互相孤立起来。在上古信仰的研究中，考古学、器物学、文献学、历史地理学等都可大有作为，不过作者强调，由于考古才能真正为研究者提供第一手的研究史料，所以一定要先从考古材料着手。

在考证研究中，该书首先为读者构建出一个大的时空框架，特别是就传统的“中原”理念进行了全新的分析诠释，强调“江河中原”的大地理概念，并对上古文明的历史脉络进行了梳理，在纵横维度上搭建起研究的塔基。此外，作者敏锐地注意到人类文化多元性下所固有的两个要点：地球的自然条件和人类的本质。并由此推论出期间必然存在某些共同的脉络和通用的基本规律。每一种文化，每一个文明都处在地球这个庞大而又统一的系统之中，环境塑造了我们，我们也在重塑环境。不可否认的是，系统中不同分子之间的联系、互动由来已久，在有意或无意之中，它们各异却又相似，不断交错、彼此影响。作者在宏观和微观之间，既看到文化的个性，又把握住它们的共性，是故并行采用了中国上古信仰考证以及文化比较两种方法进行探索研究。

结语

全书所用材料之丰富，内容结构之完整，论证分析之严谨，由表及里、丝丝入扣、层层深入，无不使人叹服。如其说它是一本关于上古精神信仰的考古历史著作，不如说是上古历史研究的百科全书和全景画，是每个热爱历史、考古，特别是醉心于三代研究者和对事物本源有好奇心者的必读之物。沿着这条作者倾心开启的通向上古精神信仰之“道”，读者将收获的绝非仅用“开卷有益”一语可概之也！